按照有关要求，学校毕业分配方案事先是严格保密的，就连工民建专业辅导员袁老师都不了解其全部学生的去向，整个建筑系内也只有系主任康明和和系党支部书记汪顺两个人才事先知道学生的具体分配单位。当时的毕业生分配是件系统工程，不但是落实单位，还要转移粮食关系和户籍，派遣费之类发放、组织关系接洽等等事务，真要是耳聪目明的学生都会通过不同渠道打听到自己的派遣公司，可也有例外，绝大多数学生都属于佛系，也就是听天由命，直到这最后关头才明白自己的最终目的地。
最近南京天气不太好，一直都在下雨，因此全校毕业典礼是在室内礼堂举行，开始是校长讲话，然后是学生代表发言，虽然有副校长一再鼓动大家鼓掌来给大学时代划句号，可从始而终掌声都不是很热烈，毕竟大家都知道，毕业分配去向的宣布才是重中之重，二点开始的毕业典礼就像餐前甜点，看上去美味且夺目，但填不饱肚子，它强调的是气氛，真正有剧情的大餐是接下来各系单独举行的毕业分配去向通报。
全校毕业典礼结束后，就是各系单独为战公布分配方案了。建筑系全体师生被安排在大礼堂旁边的第六梯形教室，能容纳近三百人的教室里座无虚席，建筑系一共有六个专业，满员的话是二百七十位毕业生，不过今天也有不少没到场的，我们的主人公肖同学就很遗憾的缺席了。当然，来参加会议观摩的有大二、大三的学弟学妹，提前看自己未来的人生大戏舞台，再加上很多任课老师被邀请，所以教室里就显得拥挤很多。
就像写文章需要模板一样，系里的会议也和学校毕业典礼差不多流程，领导发言后是学生代表发言，无非就是勉励以及感恩排比句横行的场面，仍有学生被感动的哭了。建筑系选取的学生发言人是建筑材料专业的吕明冰，曾经做过学校学生会女生部长，她毕业分配去了扬州工学院，很多工民建专业的学生愤愤不平，说若不是我们班肖达乾身体有恙无法参加，发言代表怎么也不会是这个长相有点中性化，被巴勇嘲笑为“不男不女”的女生。
前半程并无意外，但是毕业生分配方案公布出来后，场面有点喧闹，大家除了关心自己的就业单位外，对同学、室友乃至老乡的分配去向也都非常关心，这次开会只是公布方案，就业派遣报到证并没有马上下发，按照正常顺序，学校、系、专业都要有相似的流程，最后由系辅导员领取自己学生的就业派遣证，同样也要开个会告别一下。
工民建专业公布方案时，五一一宿舍的舍友都坐在了一起，杨美燕也坐了过来，并没什么变故，五一一宿舍内六个人中有两个继续就读硕士学位，剩下四个归宿都相当的好，刚才系主任公布陈国文去了苏省建筑设计院时，场里发出了惊叹声，当然，这种惊叹声紧随其后又来了一次，第二次是公布杨美燕的就业单位，也是苏省建筑设计院。
这已经不能叫“放卫星”了，别说学生们，就是梯形教室前排的几位教授都有点不可置信，他们是很明白苏省建筑设计院实力的，这所学校从国家恢复高考后，就基本上没在东南大学要过一名学生，即便是硕士研究生都进不去，今年怎么竟然有了两个本科生能登堂入室分配进去呢？另外，最重要的是，无论是陈国文，还是杨美燕，都不是那种学校里的优秀学生。
巴勇分配的单位不显山露水，很是实惠却没有人羡慕，但他是那种高调的性格，即便是前几天遭遇到那样致命打击都没让他改脾气，他听到了会场上的议论声，笑嘻嘻评价道：“这就是羡慕嫉妒恨吧！国文，你可算露脸了。”
陈国文却叹息了一声，如果让他个人选择，宁肯回到齐鲁石化公司做那个普通助理工程师，对于这位山东汉子来说，老婆孩子热炕头才是人生目标，去这种高精尖的事业单位，充满了压迫感，他在大学四年，从来就没做过主角，谁能想到毕业时却成了众人眼里的幸运儿。
坐在陈国文旁边的杨美燕倒是高高扬起了头，她很享受这种被人羡慕的快感，一年前这位女大学生都有点穷途末路，她的父母乃至全家几乎和她没有了联系，主要就是那笔赔偿款的因素，当时她失踪后家人来学校闹事，最后签署的协议里就有给杨美燕弟弟解决农转非户口问题以及给予她家人经济补偿。东南大学是个很遵从规则的单位，后来真的给杨美燕弟弟办理了农转非，也给了她家人五千多元的补偿款。
可后来杨美燕死里逃生，肖达乾和周煜冒死从魔窟中救了她出来，可她家里人却不肯信守承诺返还那笔补偿金，以至于杨美燕都回不了家了，那笔赔偿款帐目一直都挂在学校账户上，金额巨大，始终是杨美燕巨大的心理阴影。如果不是能有现在的单位，把她分配回湖北武汉的企业，恐怕杨美燕会被追索那笔钱，弄得满城风雨就太丢人了。现在好了，随着她进入到苏省建筑设计院，那笔补偿款也没有人提起。但愿这就是最后的结果！
梯形教室里嘈杂起来，有人开始大声说话，最前面宣读文件的老师用黑板擦敲了敲桌子，想把这种动静压下去，不过效果并不好。老师刚要再采取一定的措施时，忽然有个女生站了起来，她有点激动，声音里透露出无法压制的怒不可遏：“学校弄错了，我不是山东德州的，我原籍是商河县，属于济南市。为什么把我分配去德州化工厂？”
她的声音很大，反而让会场安静了下来，众人一起看了过去。巴勇不失时机的介绍道：“建筑与工程材料专业的鞠敏敏。狼队守门员铁档王寿亭的女朋友。”任何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特长，巴老大对于女同学的了解就属于特长之一，他四年下来，还有本班男生都不认识，可对于本专业、本系乃至本校的女生都了如指掌，就像楚书雁最早出现在肖达乾的视野内，就是巴勇的杰作。李卫东的女朋友美女小护士，也被巴勇早早评点过。这其实也符合《孙子兵法》上说得：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鞠敏敏在东南大学内并不是什么名人，她长相一般，虽然是山东女子，个头却一米六都不到，即便是和江南女子站在一起都略逊一头，另外她的脾气也有点古怪，按理说山东人在外地都喜欢凑伙儿，一句山东老乡就能让大家有归属感，这无论男女都是如此，每年山东老乡聚会时，无论胶东口音，还是鲁西官话，亦或济南淄博的嗓子都没多少疏远感，即便是周煜那样的学霸，以及不懂人情世故的陈国文都能融入其中，可这位鞠敏敏就很少参与山东老乡的活动。甚至很多时候都有意来掩饰山东人的身份。
山东女生找对象一般都是自产自销，很少有山东女子跟着其他省市的情形，这和四川女子从不找本地男生截然相反，可这位鞠敏敏不走寻常路，居然谈了一个云南男生做男朋友。必须得说，这个举动伤害了很多山东老乡的自尊心，或者说虚荣心，老乡聚会时不知道是谁提过此事，也让大家有意无意间和鞠敏敏保持了距离，因此她的山东背景并不强。
毕业前夕，也有人背后议论过，说这位鞠敏敏同学一心一意想去云南工作，可在当时毕业分配的大背景下，那种自己联系单位的路并不好走，主要是她个人也没什么出奇之处，山东生源跨地区到云南，超越了她以及她男友的能力，后来也就沉寂下去，有小道消息说她和男友也正式分手了，毕竟山东和云南隔着千山万水，一般人的爱情无法跨越那种距离。
鞠敏敏是小人物，但在这个关键时刻她居然站起来大声质疑学校，也一下子震惊了所有在场的学生。大家也都知道毕业分配很多都是暗箱操作，只要和学校职能部门搞好关系，就能优先分配到相对来说好单位，而那些本就表现平平，又不懂人情世故的学生都是听候发落，就像阴间里的六道轮回，如果不懂潜规则，说不定就会被分配成为禽兽道。
梯形教室陷入到可怕的宁静中，本来乱糟糟的场面被定格了，不过很快就有人跺脚，是的，跺脚！用这种方式来传递一种支持，没有人肯鼓掌，那就有点与学校为敌的感觉了。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分配都不公平，在场大多数学生也都已经认可了这种结果，但既然有不畏生死的勇士，且看看她如何表演吧。
讲台上有人故意咳嗽了一声，随即系总支书记汪顺笑呵呵的说话了，对付这样的一种情况是有预案的，其实鞠敏敏不是第一个提出质疑和拷问的学生。对这届的学生可能感觉很稀奇，可汪书记耳闻目睹过很多“反抗”，他有充足的信心可以让整件事平息下去。
“这位同学，你刚才说自己是山东商河县人，质疑为什么把你分配到德州化工厂，这很好解释，因为你入学时生源就是山东德州地区，也就是说一九八八年你参加高考，本科重点线应该是德州的吧。至于后来商河县划并到济南市，这和你当初的生源应该没关系。”他说话不紧不慢，脸上始终挂着笑容，这种情形之下，如果要和学生争吵，那就是书记气度不够了。另外他对这些学生分配原则做过功课，能轻易找到他们的缺点所在。
一招致命，鞠敏敏本就不是那种能言善辩的女生，更没想到汪书记会对她原籍的划并归转了解的清清楚楚，竟然站在那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汪书记依旧笑呵呵的，他引用着语录体：“你们是七八点钟的太阳，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但归根结底是你们的，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作为大学生，最重要的是什么？是毕业分配到哪里吗？不，应该是你的理想如何！”
